【牽亡歌陣的演出劇情】

牽亡歌陣的表演是以喪葬引渡科儀為主軸，其中也涵括戲劇、音樂、舞蹈等藝術；其演出內容則融合了佛教、道教、通俗信仰和儒家思想等各種成分。因此從牽亡歌陣的演出劇情中，可以反映民間基層的思維模式，及民間信仰的內涵。

就筆者長期以來觀察台灣牽亡歌陣表演，發覺到不同的牽亡歌陣表演內容也各不相同，至今未見過劇情完全相同，曲調、歌詞、唸白程序也一致的牽亡歌陣。雖然情節、音樂各有不同，但台灣各地的牽亡歌陣演出的基本題材卻是相同的。

其次，在所見的演出中，筆者從未見過牽亡歌陣「全本」的演出，按牽亡劇情推演，從請神到送神的過程中，法師引領亡魂越過三十六關、十殿閻府，卻未曾見過一團按步就班全程演唱，而都是以跳站方式進行，省略多數關卡，僅就幾個關、殿做表演，而且所路過的關卡尚不及一半。或許根本沒有所謂「全本」，或許是為節省時間蓄意跳段，但總之沒有一團是全程表演的。

就台灣地區牽亡歌陣的演出內容，可歸納出牽亡的過程，大約可分為幾段基本架構。

〔請神引領亡魂〕

牽亡歌陣演出之前須請當地土地公引領亡魂到靈堂，然後迎請地藏王菩薩、十殿閻羅、太上老君、三清道祖、三官大帝、玄天上帝、保生大帝、天上聖母、哪吒三太子，以及當地廟宇主神和當地土地公等諸神蒞臨保護，所迎請之神是佛道不拘、來者不拒且多多益善，目的在包領亡魂順利前往西天極樂世界。

按照民間觀念亡魂地位不高，須有神明引領才能通過陰間各個關卡，因此請神降駕保護亡靈才能通過各關卡；請神降臨之後，法師即稟報眾神今有某某人亡故，懇請眾神引領其亡魂前往西天極樂世界。

〔調請五營兵將護衛〕

請神之後還必須調請東西南北中五營兵將前來保護亡魂，其中每營擁有兵馬九千九百九萬兵，五營兵將共約有五十萬之多，浩浩蕩蕩護衛亡魂前往西天極樂世界。

牽亡歌陣調請的五營兵將各牽亡團內容都有不同，但主要架構卻都相近，僅就東營兵將而言，根據蔡懋棠所記錄內容是：「靈（龍）角吹來第一聲，一聲的確請東營，東營兵東營將，東營兵馬九千九萬兵，頭戴金魁（盔），身穿甲羅」；而黃文博的記錄則為：「龍角吹來第一聲，一聲龍角請東營，東營兵東營將，東營兵馬九千九萬兵，頭戴鱟毛身穿甲，手夯金鎗青令旗。」；筆者曾觀察草屯「明珠牽亡歌陣」，所錄內容則為：「一聲龍角調東營，東營兵，東營將，東營兵馬九千九萬兵，全副武裝飛神走馬，速速啟程到壇定鼓。」由以上內容可見，調營的歌詞雖各團都有不同，但主要內容卻都相近。

牽亡歌陣調請五營兵將的過程通常只調徵東營為象徵，其他營兵馬大多以「東營、南營、西營、北營、中營總調請」一語帶過。

〔安慰亡靈－－勸亡〕

亡魂在啟程之前，法師先安慰亡魂，慰亡內容大意為「生死由命、富貴在天」、「未註生先註死」、「人皆有死」等觀念，目的在勸說亡靈接受事實入土為安，並告訴亡魂生前為善，死後才能上天堂。在慰亡的劇情中，法師列舉釋迦牟尼佛最後是「腳踏蓮花往西方」；至聖文宣王（即至聖先師孔子），雖然「天下文章為第一，可惜賢人也歸空」；石崇雖富可敵國最後仍「一筆勾來歸空」；而壽命最長的彭祖壽命八百二最後也難免一死；關公義薄雲天但「忠臣義士也歸空」。總之，無論聖佛、長壽之人、忠義之士最後也都終須一死，因此亡靈理應入土為安庇佑後代子孫才是。

根據蔡懋棠的調查指出，勸亡儀式一般都在告別式前一天晚上的演出中進行，但也有在出殯引魂返家後才進行。勸亡時法師也會誇讚亡者子女「孝順」，才會聘請牽亡歌陣為往生者牽亡引渡，藉以奉承喪家遺族。

勸亡時通常以唸白方式進行，目的在使亡靈和遺族可以聽清楚所勸解的內容，揆其原意其實不是在安慰亡魂，而在於安慰遺族並藉以勸世教化。

〔啟程－－過三十六關〕

在眾多神明兵將護持下，亡魂由法師引領啟程前往西天極樂世界，路程首先須經過三十六路關，但一般都是以跳站方式進行，只選擇重要關卡做介紹。

亡魂由娘嬤（老婆）帶領，經過草埔路、鬼門關、奈何橋、枉死城等三十六關卡，每通過一個關口，就必須「獻紙來、燒錢去」，焚燒紙錢籠絡守關的鬼卒，以便亡靈能順利過關。所謂「有錢駛鬼會挨磨」，人間凡事皆須以錢買通，陰間亦復如是。

三十六關各團順序也都不同，演唱時法師與尪姨採一問一答的方式進行，尪姨藉由來到某地見到什麼情境，詢問法師，「這是什麼所在」；再由法師解答說明，然後燒紙錢獻路費，再繼續前行。

在過三十六關的過程中，重要關卡有：

／草埔路：「草埔路頂草青青，草埔路頂草發芽」，這裡是陰陽的分界點，亡魂由此進入陰司地府。

／黑土路：「黑土路頂烏昏昏，前面騎馬是王孫」（或曰王軍），王孫元帥是要帶引亡魂到陰間的路上「好行路」。

／冷水坑：冷水坑中有魚蝦精向亡靈討錢，尪姨也必須燒冥紙繳費買路過關。

／大石板路：「大石板路闊茫茫，路頂一個土地公」，土地公也是要接引亡魂渡過大石板路。

／楊州江（或謂楊柳江）：楊州江凡人稱「亡靈溪」，亡魂來到楊州江後搭渡船過江。

／奈何橋：在奈何橋路關法師以冗長時間演出奈何橋的情境。奈何橋上有牛將軍和馬將軍（牛頭馬面）手持鐵叉鐵耙在把守，好心善良的人才能順利過橋，無惡不做者到此將被推落橋下，給銅蛇、鐵狗生剝活食，使他變成血水「萬年不得超生」。接著法師請觀世音菩薩來保薦，謂亡靈生前「服事三寶，孝順父母」，因此可以順利過奈何橋。在奈何橋這段表演中，法師殷切叮嚀亡靈當心過橋，且「若要過橋家內大大小小就要喊伊的名」，因此遺族也須要配合演出情節，齊呼「過橋喔！過橋喔！」

／六角亭：六角亭即觀音亭，亡魂行進至此見到觀世音菩薩，法師藉機向菩薩關說，表明亡者生前多行善事，請菩薩庇佑，讓亡靈得以修成正果。此時遺族也各持一柱香參拜，根據草屯「明珠牽亡歌陣」所唸為：「一拜觀音佛祖求平安，二拜眾神來保護，三拜報答父母養育之恩。」

／破錢山：破錢山是由破損錢幣所囤積而成，山前有青龍、白虎在看

守，凡人生前有偷竊、欠債不還就無法通過。

／枉死城：枉死城是羈禁枉死者的城池，黃文博＜牽亡歌陣的口白實錄＞：「枉死城內哀哭聲，歲壽未該來無命，死了關在枉死城。」枉死城的傳說源自道教，後來流傳在民間成為普遍的觀念。民間俗信凡是非正常死亡者，如遭受意外、災難、刑戮、自殺、凍餓而橫死者，靈魂都要監禁在枉死城。身遭橫禍死於非命固然值得同情，但枉死城的傳說主要目的在於勸人珍惜生命、遠離危險，且不可自盡，否則死後仍將囚禁在枉死城受刑。

／七條路：七條大路分別通往天界、陰河、鬼界等地，其中只有一條是通往東嶽殿，而亡靈就是要前往東嶽殿再轉往西方極樂世界。

三十六路關的路程，除以上所言的重要關卡之外，還有在白布店見到花童整理花園；青田路見到農夫在耕田；竹仔林邊見到二十四婆姐；龍觀井旁有女人在洗衣服；森林都市裡有人做買賣；十字街還有燒酒店；在白雲山嶺有三相公。一路上娘嬤（老婆）引領亡魂渡過重重關卡，且無論遇到陰司的神祇、鬼卒、亡靈一律都要「燒錢獻紙」來打發。

〔遊十殿〕

娘嬤帶領亡魂渡過三十六關之後來到東嶽殿，東嶽殿內有十殿閻羅。　　閻羅為梵文 Yamaraja 譯音，馬書田《華夏諸神．鬼神卷》指出，其意為縛有罪之人也，閻羅本是古印度神話中的管理陰間之王，在印度古詩集《梨俱吠陀》中即已出現，佛教吸收這種說法，稱其為陰間地嶽之王。

台灣民間俗信人死之後靈魂將落入陰司，接受十殿閻羅的審判。十殿閻羅的觀念乃源自佛教十大冥王，佛教傳入中國之後，經過漢化形成十殿閻羅。在台灣喪葬法事做功德時都會吊掛「十殿閻羅圖」，民間城隍廟也繪有十殿閻羅圖像或模型蠟像，內容都是十殿閻府中各種刑求慘狀，用以警化世人諸惡莫作。

娘嬤帶領亡靈來到東嶽殿，讓亡魂見識到十殿閻府的血腥殘暴景像，並訓示遺族善惡終有報的觀念，牽亡歌陣在遊十殿過程也是以跳站方式進行，而第一、五、十殿則是必遊之地，其大致過程如下：

／第一殿秦廣王：黃文博在〈牽亡歌陣的口白實錄〉指出：「頭殿閻君是秦廣，孝子兩字真有功，來到陰府真妥當，要過十殿閻羅王。」根據牽亡歌詞中，第一殿設有「玉鏡檯」 ( 或孽鏡檯 ) ，生前為惡者來此照鏡就會「現出罪型」，為善者則由金童玉女接引天界。第一殿除了玉鏡檯審視生前行為之外，還有「未婚生子殺死嬰兒」、「後母苦毒前人子」、「奸雄弄破人親晟」者都要在此受刑罰。

／第二殿楚江王：「二殿閻君是楚江，有設刑具除惡人」，楚江王所審理的案件，包括偷斤減兩的奸商，到此要斬斷手骨；竊盜來此先「拍目睭」再捉來「斬腳佮斬手」，然後再下油鍋；還有生前喜歡打獵捕捉小鳥的人，「死落陰府抱銅柱，被火燒到肉蹺蹺。」至於謀財害命者則會被綁在鐵板上，用鐵釵插到「歸身碎糊糊」。

／第三殿宋帝王：第三殿所負責的是破壞別人姻緣者到此殿會被割舌根；欺善怕惡者要綁在樹上以鐵釵刺，再丟給銅蛇鐵狗去分屍。通姦害夫者到第三殿則須被綑綁抱在火筒上，再捉來「剝皮袋粗糠」。

／第四殿五官王：凡生前誘拐別人丈夫者，「害人離某佮離子」者，到此要「落油鼎」；女人多嘴挑撥是非則要「割舌佮剝皮」；此外，女人不愛結髮夫婿到第四殿則會被定罪「落血池」。

／第五殿森羅王：第五殿設有「望鄉台」。亡靈「看到子孫流目屎，永遠未得通返來」。牽亡歌陣演出至此，遺族點香祭拜亡靈並呼喚慟哭，演唱曲調則改為節奏緩慢的歌仔調，這段是牽亡過程中最哀傷的情節，之後法師吹龍角，繼續敘述第五殿的各種刑罰。

「五殿閻君是森羅，作好到這上界好，金童玉女接到地獄去□?，歹心到這心就慒。」凡生前殺人放火者到此要「過石磨」（用石磨將身體磨成血水），奸官、惡霸到此則以虎頭閘侍候。

／第六殿卞城王：「六殿閻君是卞城，有設刑具人人驚，作惡到這得哭痛，六殿刑罰落油鼎。」放高利貸者到此處刑要被剖開肚皮，揉斷腸子；此外，「鑄歹錢」（製造偽鈔）者，要將身體鋸成兩半；還有後母欺壓前妻之子，到此則會被推入「寒貧溪」受凍。

／第七殿泰山王：「七殿閻君是泰山，泰山刑具蓋粗殘，在生不孝頭一項，閻王定罪壓石板」。其次生前當小偷者到第七殿會被挖眼睛；謀財害命者則處鋸身之刑。

／第八殿都市王：第八殿的刑罰是生前殺牛、殺馬者，到此要受刑；從事「暗行」（特種行業）者，根據蔡懋棠＜牽亡歌和牽亡歌團＞一文記載：「八殿定罪釘鐵釘，頭鬃綁在石板頂，大鋸來撩作兩平，撩落死屍作二邊，丟落銅蛇鐵狗再分屍。」再者，生前不孝父母者則予五馬分屍；當江洋大盜者斬成塊狀。

／第九殿平等王：第九殿刑罰的對象是生前沒有勤政愛民，照顧百姓的官員；以及不肯和睦相處的大小老婆。蔡懋棠＜牽亡歌和牽亡歌團＞所記牽亡歌詞為：「大某苦毒人細姨，返去受人來凌遲，細姨苦毒人大某，尪婿面前亂亂呼，死落陰府受艱苦，閻君定罪流腸肚。」（剝肚抽腸之意）；還有媳婦不孝順公婆者，則處以下刀山；嫂嫂欺侮小姑者，也要剖肚抽腸，並「斬到碎糊糊」。

／第十殿轉輪王：第十殿的刑罰有「敗傢伙」（敗壞家產）、騙人財產者則以虎頭閘斬首。

第十殿最重要的是負責投胎轉世，「輪轉台」有五道出口，第一道轉世為王侯將相；第二道出生為陽間凡人；第三道出世為牛馬禽獸；第四道轉生為魚蝦水底生物；第五道為乞食遊街。法師並藉機勉勵遺族，據蔡懋棠調查所得：「勸人陽世要做好，奸雄二字不通學，以前若是有作錯，改惡從善事化無。」即是最佳說明。

遊完十殿之後，娘嬤引領亡魂到西方路途，要亡靈快去往見佛祖，並叮嚀亡魂過年過節要記得返家接受祭祀，牽亡過程至此結束。

〔謝神、送神〕

牽亡歌陣將亡靈牽引至西天極樂世界之後，法師還必須舉行謝神和送神的儀式，感謝前來保護亡靈的眾神明和天兵天將，並請眾神兵將「大神歸大廟，小神歸小廟。」眾神兵將各歸本位。

送神之後，法師和娘嬤以對唱方式，感謝來幫忙處理喪事的「厝邊頭尾」添丁大發財，歌詞內容祝福「老大人壽元吃百二，囡仔人好搖和好飼，生理人加利和吃市。」（生意興隆）；還有做穡人、查某人、讀冊人也都一一祝福，最後則祝福所有人士「乎恁平安大賺錢」，結束第一場演出。

〔引魂〕

牽亡歌陣在告別式前一天晚上的演出，主要在牽引亡魂前往西天極樂世界，而出殯當天的表演則在為亡靈開魂路，並引領亡魂前往墓地和帶亡魂返回家中。民間俗信：人有三魂七魄，其中的三魂，死後一條靈魂前往西方極樂世界，一條在墳墓，一條在家中神主牌位上。

根據「旭陽民俗車鼓劇團」吳現山先生之說：往生者第一條魂已在前一天晚上牽引到極樂世界，而出殯當天牽亡歌陣的任務，就是要引領第二條魂前去亡者下葬的墓地；所以在出殯途中的演出就是要替亡靈開魂路；棺木下葬之後，牽亡歌陣則必須引領第三條魂回到家中的神主牌位上，才算功德圓滿。

牽亡歌陣在出殯當天的演出，除在出發前和落葬前作短暫演唱之外，在送葬途中大多播放錄音帶，演員只是揮舞著絲巾、羽毛扇而已。其內容則是「過路關」的部份，並無請神、調營、遊十殿等劇情。